国学院学子作文选之《诗经》中的道法自然—韩明辰
自然法典
——浅谈《诗经》之道法自然
提到道法自然，出自《道德经》第二十五章里：“人法地，地法天，天法道，道法自然。”其实自上古以来，我们的祖先就一直顺应着天地运行的法则去行事，《黄帝内经·素问》中讲到：“苍天之气，清净则志意治，顺之则阳气固，虽有贼邪，弗能害也，此因时之序。”就是说我们应顺着天地的志气去生活，这样就可以避贼邪，固阳气。也就是上面所说的“人法地，地法天。”
“天法道”如何去理解？“道”在我们的文化中一直是至高的存在，孔子说“朝闻道，夕死可矣。”老子讲“道可道，非常道。”从浩如烟海的典籍里，我们大致可以推断出，“道”就是世界万物之所以周流运转不息，缘起缘灭的那个所以然。上天效法“道”，四季交替，百物生长，皆有法则，故而为“天法道。”
最后便是“道法自然。”其实大道并没有很神秘，一切的道回归于最后，都在自然万物之中，古者伏羲氏仰观天文，俯察地理，近取诸身，远取诸物，推八画而为卦。夫子读至“绵蛮黄鸟，止于丘隅。”不禁感叹“于止，知其所止，可以人而不如鸟乎？”这些圣贤皆从极平实的自然万物中，发现了亘古不变的真理，所以说“道”都隐藏于自然万物中，曰“道法自然。”
接下来就让我们来看一看《诗》中的作者是如何取法乎万物的吧。
一、感于万物的“道”
古人通过对万物的探察，结合自身及对他人观照，从而感悟出其中的道理。
《关雎》：“关关雎鸠，在河之洲。”
朱子阐释：雎鸠，水鸟，状类凫鹥。生有定偶而不相乱，偶常并游而不相狎，故毛传以为“挚而有别。”后称此鸟为“贞鸟。”作者看到了这鸟的忠贞不二，故而联想到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婚姻感情也应该如此啊。记得以前听过一句俗语，叫“嫁鸡随鸡，嫁狗随狗。”老人说就是既然认定了这个人，就要接受他的优缺点，好好的和他走下去。忠诚和责任永远是一个人优秀的底色。这便是取法乎物可以悟出的道理。
《麟之趾》：“麟之趾，振振公子，于嗟麟兮。”
麒麟是中国古代神话中的仁德之兽，它的脚趾不践生草，不履生虫。 诗人以麟来赞颂振振公子之德。无论麒麟是否真的存在于世，抑或者是人们杜撰出的属于精神世界的仁德的至高点，它带给后世的启发依旧长远。
《鹑之奔奔》： “鹑之奔奔，鹊之彊彊。人之无良，我以为兄！鹊之彊彊，鹑之奔奔。人之无良，我以为君！”
朱子阐释到：“奔奔，彊彊，居有常匹，飞则相随之貌。”诗人看到鹌鹑 喜鹊尚能有定偶而不相乱，便借此以讽刺那些不能守礼相乱之人，所谓“人之无良，鹑鹊之不若，而我反以为兄，何哉？”也表达了诗人的不齿。
《蝃蝀》：“蝃蝀在东，莫之敢指。女子有行，远父母兄弟。朝隮于西，崇朝其雨。女子有行，远兄弟父母。乃如之人也，怀昏姻也。大无信也，不知命也！”
朱子阐释到：“蝃蝀，虹也。日与雨交，倏然成质，似有血气之类，乃阴阳之气不当交而交者，盖天地之淫气也。”古时虹被认为是淫靡之气，出现时人没有敢直指它的。而今有位女子不顾父母兄弟的劝阻。毅然跟随心爱的男子离去，实属淫奔之行，淫奔之行，世人不齿，所以取乎虹来做比喻，既是讽刺当时社会的情形，也用于告诫后人。
《相鼠》：“相鼠有皮，人而无仪！人而无仪，不死何为？相鼠有齿，人而无止！人而无止，不死何俟？相鼠有体，人而无礼！人而无礼，胡不遄死？”
鼠，虫之所贱恶者。作者观老鼠这等贱恶之虫，尚且有皮肉，从而联想到现今的人虽冠冕堂皇，但却毫无礼仪，所谓“金玉其外，败絮其中。”
《月出》：“月出皎兮，佼人僚兮。舒窈纠兮，劳心悄兮。月出皓兮，佼人懰兮。舒懮受兮，劳心慅兮。月出照兮，佼人燎兮。舒夭绍兮，劳心惨兮。”
自古至今月亮一直是很多才子佳人诉说情愫、寄托思念的心灵秘境，也是反映出诗人心中所想所感的情思。留下了许多的传世佳话，如张若虚的“江畔何人初见月？江月何年初照人？人生代代无穷已，江月年年望相似。”苏轼的“明月几时有，把酒问青天”“人有悲欢离合，月有阴晴圆缺”还有耳熟能详的“举头望明月，低头思故乡。”都是人们看到月亮后，结合自身或他人而有感而发，《诗经·国风·月出》里也是如此，诗人看到了高挂的明月，洁白无暇，明照大地，不禁思念到自己所爱的姑娘，如这轮明月般美丽，无暇。
《蜉蝣》：“蜉蝣之羽，衣裳楚楚。心之忧矣，於我归处。蜉蝣之翼，采采衣服。心之忧矣，於我归息。蜉蝣掘阅，麻衣如雪。心之忧矣，於我归说。”
人生是很短暂的，昔者夫子游历至河川之上时曾感叹：“逝者如斯夫，不舍昼夜。”唐朝诗人李白也感叹道：“夫天地者，万物之逆旅；光阴者，百代之过客。而浮生若梦，为欢几何？”是呀，人生本就是如昙花一现般短暂。《诗经·曹风·蜉蝣》里，诗人通过对蜉蝣的观察感悟到人生的短暂，并以此来警醒君王要珍惜时光。“蜉蝣之羽，衣裳楚楚。”蜉蝣的生命虽然短暂，但也有鲜明光亮的日子，就像我们的人生，虽然短暂，但也可以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高光和价值。
《七月》：“七月流火，九月授衣。一之日觱发，二之日栗烈。无衣无褐，何以卒岁。三之日于耜，四之日举趾。四月秀葽，五月鸣蜩。八月其获，十月陨萚。一之日于貉，取彼狐狸，为公子裘。二之日其同，载缵武功，言私其豵，献豜于公。五月斯螽动股，六月莎鸡振羽，七月在野，八月在宇，九月在户，十月蟋蟀入我床下。穹窒熏鼠，塞向墐户。九月筑场圃，十月纳禾稼。黍稷重穋，禾麻菽麦。嗟我农夫，我稼既同，上入执宫功。昼尔于茅，宵尔索綯。亟其乘屋，其始播百谷。二之日凿冰冲冲，三之日纳于凌阴。四之日其蚤，献羔祭韭。九月肃霜，十月涤场。朋酒斯飨，曰杀羔羊。跻彼公堂，称彼兕觥，万寿无疆。”
华夏自古便是农耕文明，人们通过对天时的观察，从而找出了最适宜人民劳动工作的时间段，就像我们现在种植农作物大致都是按照春生夏长，秋收冬藏的规律，这便是老祖宗通过对四时天象的观察得出最符合自然的方式。《易传》中提到：“观天之神道，而四时不忒；圣人以神道设教，而天下服矣。”天之神道，四时运转不息，圣人察而用之，定历法，使民务农有时，这便是取法于自然的智慧。
《鸱鸮》：“鸱鸮鸱鸮，既取我子，无毁我室。恩斯勤斯，鬻子之闵斯。 迨天之未阴雨，彻彼桑土，绸缪牖户。今女下民，或敢侮予？予手拮据，予所捋荼。予所蓄租，予口卒瘏，曰予未有室家。予羽谯谯，予尾翛翛，予室翘翘。风雨所漂摇，予维音哓哓！”
周武王克商后，使他的兄弟管叔、蔡叔监纣王之子的国家。至武王崩，成王立，周公辅佐成王。管、蔡不满周公干政，布流言于国内：“周公将不利于孺子。”随后周公东征，伐管蔡而诛之。但是成王依旧未明白周公之意。周公悲痛，路遇鸱鸮，引以托心中所感，作诗以贻成王。
《黄帝内经·素问》中讲到：“春三月，此谓发陈，天地俱生，万物以荣。夜卧早起，广步于庭，被发缓形，以使志生。”春天万物始生，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，这时我们应该多出去走走，观察万物奋力生长的样子，以此来长养自己的志气。所以说为什么春天有个习俗叫做踏青呢？其实踏青不仅仅是为了放松心情，更是为了从自然之中汲取能量，感悟人与自然的和谐。
二、借万物以喻情
当我们看到花草树木，鸟兽虫鱼的时候，我们在想什么？看到风景秀丽，江山如画的时候，我们又会想到什么？当王勃站在滕王阁看到“落霞与孤鹜齐飞，秋水共长天一色”时，想到了“关山难越，谁悲失路之人；萍水相逢，尽是他乡之客。”李华看到“浩浩乎！平沙无垠”的古战场时，更多的是“苍苍蒸民，谁无父母”的悲叹。《诗》中的借物喻情并不少见，现在展开论述。
《黍离》：“彼黍离离，彼稷之苗。行迈靡靡，中心摇摇。知我者，谓我心忧；不知我者，谓我何求。悠悠苍天，此何人哉？彼黍离离，彼稷之穗。行迈靡靡，中心如醉。知我者，谓我心忧；不知我者，谓我何求。悠悠苍天，此何人哉？彼黍离离，彼稷之实。行迈靡靡，中心如噎。知我者，谓我心忧；不知我者，谓我何求。悠悠苍天，此何人哉？”
作者再次回到周朝旧都，走过宗庙宫室，入目皆是荒凉，悯周室之颠覆，彷徨不忍去，赋诗抒情。不禁让我想起杜甫的“国破山河在，城春草木深。感时花溅泪，恨别鸟惊心。”这是杜甫在长安沦陷被俘，又再次回到此地后的触景伤情，悲痛自吟。
“昔我往矣，杨柳依依，今我来思，雨雪霏霏”这是小雅《采薇》里的诗句，其中对家乡的思念不言而喻，又让我想到了李清照的“物是人非事事休，欲语泪先流。”这些诗句即使穿越千年，依然有着触动人心的力量。
《硕鼠》：“硕鼠硕鼠，无食我黍！三岁贯女，莫我肯顾。逝将去女，适彼乐土。乐土乐土，爰得我所。硕鼠硕鼠，无食我麦！三岁贯女，莫我肯德。逝将去女，适彼乐国。乐国乐国，爰得我直。硕鼠硕鼠，无食我苗！三岁贯女，莫我肯劳。逝将去女，适彼乐郊。乐郊乐郊，谁之永号？”
民众深受苛政的残害，便借偷吃粮食的硕鼠来比喻当时执政的上位者，并且表达出自己对于他方美好国土的向往，每读此诗，不禁感叹道，真是苛政猛于虎啊。
《桃夭》：“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室家。桃之夭夭，有蕡其实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家室。桃之夭夭，其叶蓁蓁。之子于归，宜其家人。”
门前桃树初长成，灼灼华盛惹人倾。《桃夭》正是作者看到桃树之盛，想到仲春即将出嫁的美丽女子，不禁赞叹，此女贞静有德，嫁到夫家定然和美其家人。看似言桃之盛，实则美此女子之貌之德。
《甘棠》：“蔽芾甘棠，勿翦勿伐，召伯所茇。蔽芾甘棠，勿翦勿败，召伯所憩。蔽芾甘棠，勿翦勿拜，召伯所说。”
甘棠本就有着很多美好的寓意，有怀念远方之人，有赞美品德高尚，《诗》中的甘棠，是召伯在南国布化文王之政时所憩息之处，后来此地的人民每每看到甘棠，便联想到召伯的恩德，也便有了这首思念召伯的《甘棠》。
《风雨》：“风雨凄凄，鸡鸣喈喈。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夷。风雨潇潇，鸡鸣胶胶。既见君子，云胡不瘳。风雨如晦，鸡鸣不已。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喜。”
这里描绘的其实是在风雨交加，鸡犬不宁的晚上，妻子听到敲门声，竟然发现是自己阔别已久的丈夫，这时妻子的心中是多么高兴啊，“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喜”。千言万语在此刻，汇成8个字，“既见君子，云胡不喜。”后世诗人苏轼也在怀念妻子的诗里写道“夜来幽梦忽还乡，小轩窗，正梳妆。相顾无言，唯有泪千行”，诗的魅力就在于此，只用寥寥数言，便将藏在心中无尽的思念和情感表达的意味深长。
《椒聊》：“椒聊之实，蕃衍盈升。彼其之子，硕大无朋。椒聊且，远条且。椒聊之实，蕃衍盈匊。彼其之子，硕大且笃。椒聊且，远条且。”
椒是一种落叶灌木或者是小乔木，果实繁多而且易生长，作者见之，借以用来赞美现今的有德君子，祝君子子孙众多，有德而又笃信志诚。
《蒹葭》：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。溯洄从之，道阻且长。溯游从之，宛在水中央。蒹葭萋萋，白露未晞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之湄。溯洄从之，道阻且跻。溯游从之，宛在水中坻。蒹葭采采，白露未已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之涘。溯洄从之，道阻且右。溯游从之，宛在水中沚。”
朱子阐释：“蒹，似萑而细，高数尺，又谓之薕。葭，芦也。蒹葭未败，而露始为霜，秋水时至，百川灌河之时。”秋水正盛时，作者看着秋水边茂盛的蒹葭，虽有白露覆盖，却依旧挺立。又仿佛看到一位美丽的女子，在水的另一方亭亭玉立。逆流而上？道路险阻；顺流而下，却又见不到此姑娘。
朱子言彼人，又言不知其所指，若结合上句蒹葭来看，或许所谓伊人也可以是我们心之所之，前进？还是后退？没有准确的答案，但既然无论怎么选都会后悔，何不奋勇向前？逆流之后，说不定会有别样风景。
借物喻情，中国人的浪漫就在于此，思念你时，就说晚风，说星辰，说山河湖海。遇到困难时，就说“长风破浪会有时，直挂云帆济沧海。”无论如何表达，都是情真意切。
三、结语
《诗》中的道法自然，并不全是在自然中悟出了真知灼见，更多的是在深处自然或看到自然万物时，那从内而发的情感，正是那真挚而不失中正的情感，让后人明白了《诗》之所以为《诗》那份崇高和经典，也正是那份情感，让我们明白了“思无邪”，明白了万事万物皆有其浪漫之处，道法自然，自然最浪漫。
学生韩明辰敬上
2022.3.14
评语：文章辞句优美，长于叙事抒怀，文韵叠生，引人入胜。可谓有《诗》之韵，有道之体，诚乃释道之美文矣。所言《诗》中取法万物，和于万物之道，亦颇有见解。况文章条缕分析，引证寻章，不失其正，可谓佳作矣。
(时间：2022-06-20 来源：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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